我不是你们认识的ANNA

十一
Steve再次见到已经成为冬日战士的Bucky的时候，他并没有认出他来。

这不怪他，他见过的那个拥有铁手臂的Bucky并没有那头乱糟糟的长发和迷离又冷酷的眼神，Fury在他的房间里身受重伤，而凶手就是这个家伙，他设想过的一万种会让Bucky装上义肢的事故，但从没想过他们会成为敌对的两方。

那时候他只觉得很生气，非常生气，他已经开始努力习惯再也不能见到那个会让他拉住金属手臂的Bucky这个事实，并不意味着就能允许历史扭曲之后有个随便什么人能够代替他拥有那支曾经亲吻过他的手。但他同时也有一种感觉，在一片迷雾重重中，他相信那个被Natasha叫做“冬日战士”的家伙和他或者Bucky，一定有着什么莫名的联系。

训练基地里空空荡荡，荒草丛生，七十年的时光足以使任何繁荣变成废墟，何况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训练基地。但对于Steve来说，在这接受训练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当他在操场驻足，往昔的幽灵就会冒出来，排着队在他面前跑过。

他注视着最后的那个小个子，那个小个子也回望着他。

“如果你能预见这之后的一切，你会后悔吗？”他问自己。那个瘦小的青年疑惑的看着他，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跑去。

这或许就是答案，他的人生并不完美，充满遗憾，但这是他选择的道路，他必须一走到底。过去那个病弱的Steve渴望拥有健康和力量，来帮助被侵略的人们获得自由，而现在，他拥有了力量，他就必须继续为保卫人们自由生存的权利而战斗。



九头蛇的秘密随着Zola的坦白而渐渐浮现，Steve想起进门的墙壁上挂着的Howard和Peggy的照片，他最亲密的友人用毕生的心血创造了神盾局，却变成了他们斗争一生的九头蛇的蛇窟，这让他怒火中烧。

但更大的阴谋直到那场公路桥大战才浮出水面，当冬兵被揭掉面具的那一瞬，所有的过往都迅速的连成一线。

——“我脑子出过问题，很多事情都忘了。”

——“我tmd可是改变时代的男人。”

——“我恨让我拥有这条手臂之后发生的很多事情，永远也无法逃出那个噩梦，它们将折磨我直到我死。”

——“如果没有它，我已早成白骨。”

Steve不知道历史究竟是停在原道还是拐了个弯又转了回来，他只知道Bucky还活着，正在被人利用被人折磨，而他必须拯救世界，同时拯救他的Bucky。

他中了三弹，血把那件偷来的制服染红，他有一瞬间的失神，脑子里想着糟糕没法还回去了。不能怪他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因为如果他不想这些的话，他就会想到射伤他的人是Bucky，而他为了拿回那张小芯片把Bucky剩下的那只完好的手弄脱臼了。当他将那张芯片插好，船身在猛烈的炮火中开始解体失速，他被甩向地面，有那么一小会，他大概是晕过去了，在黑暗中看到Bucky——那个他在过去遇到的，未来的Bucky，用那双悲哀的眼睛看着他。

他醒了过来，脑子奇怪的还在制服上打转，他想起他穿越到未来的时候就是穿着这套制服，他记得他总是保持着两套轮换，一套跟着他一起掉进冰里，神盾局的人救他的时候把它剪烂了；另一套被当成他的遗物送进了博物馆，而现在它也毁了，可他在未来，还将穿着它去见Bucky。

Steve挣扎着爬起来，舰桥已经倾斜坍塌，他寻找着Bucky的身影，然后看到了被压在一大堆钢架之下的他。

他得救他，当他试图抬起钢架的时候，腹部伤口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但是他得去救Bucky。他已经犯过错，他不能再失去他。他在Bucky的眼神中看到迷惑，也看到狂怒，他还能透过那双眼睛看到过去的Bucky与未来的Bucky，快乐，善良，正直，坚定，温柔，悲哀。

Steve相信Bucky只是在这个狂暴的冬兵身体里沉睡，而他此时所受的一切痛苦，在Bucky找回自己之后将会千百倍的折磨他的内心，因为Bucky就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无知无觉的保持洗脑之后的一片空白也许能让他获得短暂的平静，但那不是Bucky，不是真正的Bucky。
他丢下了他的盾，没有任何人能让美国队长放下他的盾，但是Bucky，能让Steve  Rogers为他做任何事情，包括直面死亡。

他在大量失血，金属拳头每一拳打在脸上都将他击打进黑暗的深渊，但是黑暗中那双冰蓝色充满哀伤的眼睛让他再次清醒过来。

“我会陪你到最后。”他说，当年在爆炸与烈火中Bucky就曾经那么跟他说过。

到最后，到我生命的尽头，到我生命到了尽头之后，我也想为你能做点什么。

如果这就是终结——当Steve坠下舰桥，在最后的意识里，他祈祷——如果因为历史的扭曲而让它成为我的命丧之所，那么拿走它，让Bucky恢复成Bucky，即使这会让他痛苦，但痛苦终将过去，他应该是一个好人，并将成为我认识的那个好人。



Steve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缠着绷带，每一个细胞都因为努力把他拉离死亡的深渊而累得疲惫不堪。

但是他还活着，他能看到Sam在他床边看书，能听到音乐，他听了会儿歌词，猜那大概就是Sam给他推荐过而他一直没有时间去听的那首。

“在你左边。”他说。

他还能说话。

医生们给他又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他们确定他在康复，并不大可能留下什么后遗症。奇迹，他们是这样评价，很难相信一个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不过美国队长，本来就是奇迹之人，这其实也没什么奇怪。

但是Steve知道奇迹是怎么诞生的，即使他拥有四倍的复原力，他也不可能在水底泡上一个小时还活着。神盾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岸边了。

他相信只有一个解释，就是Bucky救了他。

他在能够行动之后就出了院，神盾局已经垮了，短时间内不可能重建，他也没必要继续住在华盛顿，他的房间因为那场混战已经彻底被破坏，在给房东支付了一大笔赔偿后，他留在了纽约。

他去了布鲁克林，就如他所预想的，那栋曾经在他梦里呆了七十年的公寓果然就在那儿。

他租下了它第二层中间那个房间。

“那里不安全，不保密，不适合掩护你的身份。”已经跑到欧洲去了的Fury特地为了这事打了个电话过来。

“你应该值得更好的，队长。”这是看到外墙上脱落的墙皮的时候Coulson迅速下的结论，痛心疾首，好像作为神盾的新局长让美国队长住这种房子是莫大的耻辱。

“四十年代的生活方式？”Natasha不客气的指出:“这种房子隔音更烂得可怕，如果你带个姑娘回来约会，第二天全楼的人都能告诉你晚上你们来了几次。相信我，Cap，我住过，那可不是什么开心回忆。”

他没问她什么时候住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他仍为她的关心而心怀感激，也为只有他知道的那个世界里她依然愿意为他住进来而更感谢。

至于Tony，他只有一个反应:“你知道我有一栋大厦吗？房租全免，智能服务，清洁能源，举世无双。”

他谢过了Tony，他的慷慨和他的勇气与智慧一样让他印象深刻，他很高兴能和Stark家族两代人都成为好朋友，他们将继续在复仇者联盟中并肩战斗，不管是不是住进那栋复仇者大厦专门为他保留的房间里。

他必须住在这儿，他相信冥冥中的某种预感，那个相隔七十年的故事终归会在这揭开幕布。

Sharon 就像在华盛顿那样，又和他做了邻居。“你没完全康复，而我真的有护士执照。”她是这么说:“并且我的确要在纽约待上一段时间。”

Natasha又开始关心起了他的个人生活：“她可是个好姑娘。”

是的，Steve知道，Sharon是个好姑娘，Carter家族的都是好姑娘，如果在另一个时空，也许他真的会考虑Natasha的建议，但在这个世界，从70年前起，他就知道这不可能了。

他呆在房子里的时间并不多，寻找Bucky，斩除九头蛇，复仇者联盟，三件事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但是在每一个间隙，他都会回到这里，一点点的将这布置成记忆中的样子。Sharon不知道从哪天起就不再常常出现，他们都很忙，在这个所有人急匆匆的现代社会，要求用漫长的时间坚守一段缥缈的爱情是不公平的，何况是一位强大独立的女特工，Natasha是这么说的，四十年代的老年人谈恋爱的方式不适合现代人。

Steve知道她是对的，他只适合一个和他同样来自四十年代的人，他们相识在二十年代，在布鲁克林的街道上勾肩搭背的走过整个三十年代，然后在四十年代一起被战火洗礼，用最含蓄最炙热的方式在内心爱着对方，用最兄弟最爷们的方式至死不渝，他们分别七十年，但永远也不会忘记对方。



Steve从来没有怀疑过Bucky终有一天会回到他的身边。但那一天来得实在有些猝不及防，某天他打开房门，看到Bucky坐在那张他刚买回来的沙发上，有些手足无措的瞪着他。

他走过去抱住他，“欢迎回来。”Steve说。他抱着的男人肩膀轻微的抽动，他感觉有什么温润的液体渗入他肩膀的衣服，许久之后，Bucky才说了第一个单词:“嗯。”

他们开始同居，但事情并不是立刻就变得完美无缺，Bucky找到了Steve，却还没找到自己，他的脑子被九头蛇们的反复洗脑搅得一团糟，有时候他会因为某些刺激再度变成狂躁的冬兵状态，有时候他又会突然从某个冬兵的回忆里醒来，记起自己的双手沾染过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从而陷入自我厌弃。

只有Steve能帮他搞定这一切，当他在迷雾中穿行，只有这个金发的男人是唯一能指引他的光。

“一切的不幸都是幸运。”Steve说:“Bucky，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在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

“一切的不幸都是幸运……”Bucky反复琢磨着这句话，随着他取回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他开始理解这句话。

他永远也不会为冬兵状态自豪，永远不会自我宽恕自己在那时犯下的过错，但是他也不会忘记如果他没有成为冬兵，他将死在那莽莽雪峰之中，而Steve将独自承担七十年后的孤独。

在某一次跟随Steve一起完成的复仇者任务中，他一直跟在Steve身后，替他解决了一打试图袭击他的混蛋。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还是那个单纯的Bucky的时候，他曾经是何等希望自己也能有Steve那种超人的力量，才能更好的看顾他的后背。

而现在他拥有那种力量了。

也就在那一刻，Bucky和冬兵，这两个一直争夺着他主权的家伙握手言和，合二为一，他是Bucky，他也是冬兵。

那天夜里，他第一次提出让Steve帮他剪掉过长的头发，他们在浴室里完成这项工作，剪刀在他头上咔嚓作响，属于冬兵的那部分被利器在他头上晃动这部分事实刺激得蠢蠢欲动，但是他看着Steve认真而专注的神情，Bucky那部分又占据了主动，然后他再度意识到没有什么冬兵部分和Bucky部分他就是一个整体，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Steve的整体。

剪发工作完成得很顺利，Steve有着四十年代的审美和艺术家的手，修理出来的发型就像是从他们那个年代最时髦的理发店里出品的。唯一的小麻烦是他们没有准备足够大的围兜接住那些碎发，以至于必须花上一大把的时间来清理它们。

当然，他可以洗个澡，冲得干干净净，但那可能会堵塞下水道，更重要的原因是Steve担心那些小东西会钻进机械臂的缝隙里，给他带来什么伤害——虽然他觉得那不大可能，苏联人和九头蛇联手出品的工艺可不是什么脆弱的玩意，但是他还是按照Steve的要求脱掉上衣，让他帮他清理那些粘在身上的小家伙。

“还没好？”透过浴室的镜子，他看到Steve低垂着眼站在他身后，他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他左肩后面的那些伤痕，他不讨厌那种触感，不讨厌任何与Steve亲密接触的方式，但是他讨厌Steve露出悲伤的神情：“你还想把它们连成一幅画吗？”他试着用Bucky那部分的幽默感打趣。

“不。”Steve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我会把它刻进我心里。”然后他愣住了，抬起头从那面镜子里回望Bucky，看到红晕慢慢爬上Bucky努力维持的冰霜表情。七十年，他终于彻底明白了那个没有碰触的吻，明白这个世界其实还在它的轨道上，明白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过去与未来的他们，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Steve Rogers，一个James Buchanan Barnes，而他们无论何时，都是彼此最重要的部分。

他朝后撤了一步，但Bucky比他更迅速的转身，在这个本就因为塞进了两个男人而显得拥挤的浴室里，Bucky轻易的就圈住了他。

他们在那交换了第一个吻。或许是第二个，或许又该算是第三个。

Steve Rogers和James Buchanan Barnes在漫长的时间之河里已经纠缠太久了。

当他们最终分开，气喘吁吁，恋恋不舍，Bucky的眼睛明亮得像是许久之前那个被伏特加点燃的俄罗斯之夜上空最明亮的那颗星——Steve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Bucky了，他忍不住再次主动的凑了过去。

绵长、隽永的一吻。

他将死去，但这个吻将在记忆中永恒。有多甜美，就有多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