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们认识的ANNA

十六

“杀了他，为了一个更好的时代。”

——砰。

“士兵，这是新的任务，为了新的世界。”

——砰。

“你是最好的猎手，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

——砰。砰。砰。

“汇报。”

“桥上的那个人，我认识他。他是谁？”

——咔嚓。

“你是我的任务！”

“那就完成它。”




Steve觉得自己又从半空中摔下去了一次，水从四面八方侵入他的肺，阻止他的呼吸。

他徒劳的想把它们赶走，但水无处不在。

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有什么在往他的肺里强灌。

“Steve！呼吸。”有人在朝他喊，他听过，他听过很多次，在他还是个小个子的时候，每次哮喘发作妈妈和Bucky都会在边上这么告诉他:“呼吸——呼吸——”

每一次呼吸都是在为活下去努力。

黑暗在褪去，呼吸还很艰难，但他已经能够分辨出那不是水。他没有落进水里，白色的光线很刺眼，他眨了眨眼睛，光线变得柔和了一些，他分辨出人影，大夫，护士，朋友，还有Bucky。

他想要说话，但是嘴里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它堵着他的喉咙，他想要摆脱它，但那再一次让他感觉到窒息和黑暗。



“冷静，……呼吸机……不要抵抗它……”谁在跟他说话，大夫？他努力让自己顺着呼吸机的频率保持呼吸，肺部像是要烧起来一般的难受。

“好的，保持。”那人在继续说：“你需要休息。等你醒来，它就不在了。”

他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等你醒来就不在了”，这些零碎的单词刺激着他，让他努力抬起手，Bucky就站在他的床边，他轻轻的拉住了他的指尖。

然后他感觉到那只手回握了他，另一只带着点凉意和金属感的手则覆盖在她的手上。

他就如拽住了救生绳，安心的再度沉入黑暗。

Steve梦见自己醒来。

他在二战的营房中醒来，别人告诉他Bucky已经被确认为牺牲，他的遗物要归还他的家人；他在伪装的病房里醒来，Fruy告诉他，他和他的世界已经相隔七十年；他在病床上醒来，他觉得是Bucky救了他，但Sam告诉他他只是被留在了河边。

他真的醒了过来，但是他有点无法确认。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次关于醒来和失去的梦境。

然后Steve看到了Bucky，就在他的床边，用他熟悉的眼神看着他。

“嘿，”Steve轻轻的打招呼，呼吸机已经被摘掉了，但是嗓子还是很疼，她说话的声音，沙哑得她都吓了一跳:“我醒了对吗？”

“我想是的。”Bucky轻声回答，虽然有点迷惑。他伸出手——金属的那只，轻轻的替Steve拨开额角的碎发:“你有什么感觉不对劲吗？”

金属的指尖带来奇异的触感，Steve察觉到之所以是这只手是因为Bucky的另一只手被她抓在手里。

一只温暖，一只微凉，一样温柔。

“我有点觉得不真实……”她轻声说道:“从我被注射血清开始，每次在医院的床上醒来你都不在。”

没有回答。额头上那只手撤了回来，轻轻的揉着她的胳膊，有点痛，但力道刚好，Steve猜那儿大概有点淤肿——输液的结果。

“如果我没替你摁住伤口——”过了会，Bucky闷闷的开口:“你就失血过多死了。”

“……谢谢。”

“别指望我说不用谢，你做了一件蠢事。你让两个不该恢复记忆的人恢复了记忆。险些搭上自己一条命，还有失去了变回男人的机会。”

“谁都该有知道自己是谁的权利。”

按摩着的手停了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Bucky冷静的，隐藏着怒气的陈述:“你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也不知道Sin是什么样子的人。你莽撞行事的结果就是让她打了你一枪然后跑了而我看着她开的枪却什么也没做因为我脑子里被那些该死的记忆塞满到当机！而你就呆在那里让她在你身上弄个窟窿好像你也……”他突然停下来盯着Steve，某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灵光突现：“……就好像你也被那些塞进来的记忆——”



他不需要说完，答案已经在那双眼睛里。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沉默而古怪。

“我看到了……很多事情……”过了会，Steve才开口：“一些片段……Sin的……还有……你的……那些……”她踌躇了一下：“那些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Bucky……我很抱歉那时候我不在……”

他们之间的联系突然断开了，那双手，一只微凉，一只温暖，突然离开了她的手臂。

“Bucky？”Steve不安的想抬起头，她看不清Bucky埋在阴影中的表情。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Steve在后悔，她也许说得太早了，她一直知道冬兵做过什么，但那些被她所捕捉到的画面，远胜从前文字和语言的描述，那是活生生的杀戮和死亡。就算他们曾一起在战场出生入死，那些场景也一定是Bucky不愿再看到，更不愿意被她看到的。

但是——

“我……我知道面对这一切很难，所以……我想和你一起——”

“你不明白——”Bucky低着头，不愿意看她的眼睛，只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然后松开：“我做的那些事……我没法——”

她想撑着起来，身体却有那么点不听指挥：“那不是你的错……”在她即将成功的将自己从床头滚下去的时候，如常见的电影女主一般，幸运的跌进了某人的臂弯。

“你在干什么？”Bucky圈住在乱动的Steve，想要将她摁回床上，却又不敢用力，反倒是自己的一支胳膊被Steve用力的抱住。

“我在这……”背后一阵阵的疼，伤口大约又在裂开，这让Steve再度觉得眼前一阵发晕，她抱着Bucky的胳膊像是在意识之海里的一根浮木：“所以别消失……”然后她再度陷入了黑暗中。

“…………”

呼叫铃就在床头，只要将Steve放下，Bucky抬手就能摁到，但是手臂上所承担的力量，对他而言重过整个世界。在这个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病房里，他让她靠在他的臂弯，抱着他的手，他们紧密无间。他慢慢的回想着所有的一切，快乐的，悲伤的，还有噩梦一般的。

他其实从跳入水中将Steve救起那一刻就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他去过很多地方，回忆起过很多事情，他知道Steve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可以感觉到那种感情，但是这更让他没法面对他，他宁可Steve相信那个昔日来自布鲁克林的Bucky已经死了，一去不回，只留下一个冬日战士，来为那些曾经做过的事情负责。

他永远也不希望让Steve见到自己的另一面。

但是Steve已经看到了，无论他再怎么想逃避，Steve都已经看到了一切，他们再也没有秘密，没有隐瞒，丑陋冷酷都撕开来摆在她面前让她浏览过，撕破这层保护露出腐烂的内在让他疼痛，但无论如何，即使他们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美国队长和Bucky，他们还是终于又回到了最初分别时的状态——坦诚相待。

虽然他已经是有了一只铁手臂的冬兵，虽然Steve也许永远也变不回男人。

Bucky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就那样消失，躲在暗处注视着Steve，他抱住了他的整个世界，就不想再松开手。

冬兵也好，Bucky也好，他感觉到身体里的那颗心渐渐在手臂上沉静下来，他怀里的人，是他的任务，他的责任，他的全部，他的————

他突然意识到，被Steve双手怀着拉在胸前抱住的那只金属胳膊的，似乎卡在了很了不得的地方。

Bucky的大脑又当机了。